灾难发生的时间短暂,但灾难过后的追责却漫长繁琐,需要政府和整个社会的意志、决心和面对真相的勇气。2001年,法国图卢兹化学工厂发生爆炸,此后的14年,司法的路途一波三折,而事件原因的调查也并未终结。即使事件后的种种预防举措和立法程序已经改变了法国社会对工业风险的认知,但关于爆炸本身的原因与责任的追问还会继续。
2001年9月21日上午10时17分,位于法国西南工业重镇图卢兹的一家化学工厂发生巨型爆炸,造成31人死亡,2500余人受伤,周边2万7千建筑受损。爆炸引起的震动被记录为3.4级地震,是二战之后法国最大规模的爆炸事故。该工厂生产的主要产品是氮肥,因而被称为图卢兹AZF(AZote Fertilisant,法语中的“氮肥”)工厂,发生爆炸的221厂房当时存储着的正是300多吨用于制造化肥的硝酸铵。
图卢兹AZF工厂爆炸现场留下的深六七米、长几十米的椭圆形大坑
震惊全国的灾难之后,找出罪魁祸首成了受害者群体的首要目标。一场漫长的司法征途拉开了序幕,至今仍未结束。经营图卢兹AZF工厂的大堂区公司由法国第一、全球知名的石油化工业巨头道达尔控股达80%,这场司法纷争因而带上了强烈的受害者对抗大资本集团的色彩。
2002年,包括厂长比埃什兰(Serge Biechlin)在内的13名AZF工厂人员遭到刑事调查。随后几年间,除比埃什兰外的其余12人陆续被不予起诉。2006年,大堂区公司作为法人遭到刑事调查。
2007年,案件调查结束;几经周折后,在2009年2月,大堂区公司和厂长比埃什兰涉嫌“过失杀人”、“过失伤害”等罪名的案件正式在图卢兹轻罪法庭(处理中等级别罪行的一审法庭)开庭审理。由3184人构成的公诉方和60余名律师的介入,长达5万4千页的调查档案和多达1700多份的卷宗,使得这起案件成为轻罪法庭史上最大规模的案件,也是首次被全程摄像的庭审。
纪念图卢兹AZF工厂爆炸中丧生的人们
2009年11月,因为无法确证罪名,图卢兹轻罪法庭判定释放被告。公诉方随即上诉,3年后,2012年,图卢兹上诉法院改变了这一判决:大堂区公司和AZF工厂厂长“过失杀人”罪名被判成立,比埃什兰被判有期徒刑3年,罚款4万5千欧元。然而在被告方的上诉下,又是3年后,2015年,法国最高法院撤销了图卢兹上诉法院的判决,将案件发至巴黎上诉法院重审——理由是09年庭审的几名法官之一同时是法国一个协助受害人机构的副主席,因而影响了判决的公正性……
虽然爆炸已经过去14年,在巴黎上诉法院的审理结束之前,爆炸的受害者与道达尔的斗争仍未终结。
如果说事件中受害者及死者的家属一心希望将道达尔治罪,那么事件的另一方以及一些独立人士则极力想证明法院一直确信的“工业事故”的解释并不成立。
AZF工厂爆炸发生的2001年9月23日离911事件不过十几天,而爆炸发生后仅3天,当时的检察官便宣布这起爆炸事件“有99%的可能性是一次工业事故”。这是批评者的第一个目标,他们认为从司法调查从一开始便被引导了,恐怖袭击、军事演习失误等可能被过于轻易地排除。
硝酸铵这种极其钝感的化学物品是如何被引爆的?在这一点上,法院最终采取的解释也为许多人质疑。法院所采信的爆炸专家构想出了一种由几种物质混合成的“三明治”,并在多次试验后最终用这种“三明治”还原了爆炸场景,而工厂方所推出的爆炸专家则指出“三明治”根本不可能形成,而对爆炸场景的还原也离当时的情况相去甚远。
同时,一些证人对事发回忆中提及的“两声爆炸”给人们留下了充分的发挥空间——来自AZF工厂之外的“第一次爆炸”导致了AZF工厂内大量硝酸铵的爆炸,成为法院的官方结论之外的一大热门。关于“第一次爆炸”的来源,有的归结于供电系统的故障引发的电弧、来自AZF工厂不远的“国家火药与爆炸物公司”的爆炸……种种可靠或离奇的理论通过网络和书刊传播着,激发着人们的好奇心——国家是否在通过将事件锁定在AZF工厂里,来回避“第一次爆炸”,隐瞒什么更大的罪责?
2014年,一部以图卢兹AZF工厂爆炸事件为原本的惊悚小说出版,这部名为《爆炸性谎言》的小说的作者写道:“首先要感谢警察、法官、记者们,他们在AZF爆炸事件中表现得足够糟糕,以至于留给小说家一块广阔的空地,让他的想象力充分展开……”
小说《爆炸性谎言》的封面
事件发生后,整个工厂被彻底推倒、去污,在工厂原址上,建立了一座癌症研究中心。重大的灾难引起了全国的震惊与反省,法国加大了对危险化工企业的监督排查,还立法建立了“技术灾难担保”以确保工业灾难中受害者的利益……所有这些举措,都不能停止人们对这场灾难本身的追问,14年后的今天,最终结论似乎仍然遥远,但追问仍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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